文心雕虫 001.

# 下海和上岸

下海和上岸是一对相映成趣的时代词汇，在上岸一词还没有蔚然成风的时候，我一度觉得下海对应的应该是上山，蛟龙下海，猛虎上山似乎是不言自明的意象。当然上岸一词在当下与下海一词作为严格对仗，也在情理之中。

考察下海一词的词语的辞源，有以下五种，我考据了其中看起来可信的三种：

• 下海人回蕃货栈，巡盐军集哨船多，元代张之翰的诗。说起来你可能不信，几乎所有能查到的中文百科和词典都把它作为下海一词的来源，但是大家都没有给出引用地址。
  • 借助苦练十八年的搜索技巧，我总共找到了张之瀚的大约80首诗，里面都没有“下海人回蕃货栈，巡盐军集哨船多”这句，我一并在《永乐大典》里检索了这两句，结果并没有找到这首诗的完整版，在一大堆内容农场里面穿行实在太费劲了，最终选择放弃。请专业人士指教。
• 老舍《四世同堂》四三中就有所提及：“每逢有新下海的暗门子，我先把她带到这里来，由科长给施行洗礼，怎样？” 这里指的是成为性工作者。
• 指业余戏曲演员(票友)成为职业演员。观众作为称为池子，舞台称为海子，所以电影海报的海也是从这里来。从池子到海子的过程叫做下海。至于池子和海子的来源，我确实都找不到，也许是从俗语中演化过来的。

而下海一词直到改革开放才渐渐有了弃官从商的意思，我看现在下海的词源解释，都是说因为上海，商海，所以要把从事商业叫做下海。

直觉告诉我，这是典型后人涂脂抹粉。

在这个老大帝国，文人传统有投笔从戎，有挂冠务农，有陈情上表，有不食周粟，可是就从来没有不做官反去做生意的。

合理推测一下，90年代经商的人大部分都没有尊严。如果官员放弃了以前的社会地位，而从事以前被称为投机倒把的事情，做一个只为挣钱的倒爷，开始厚着脸皮服务别人，那是从上流掉入了下流。

也是这个过程中，让官员们真正体会了一把为人民服务，和旧社会捞偏门的性工作者有了共请，发觉为人民服务是为了人民币，放弃了尊严，所以自嘲或者嘲笑别人为“下海”。

下海典型例子如薄熙成，1986年任北京市旅游局局长，六年后1992年“下海”，正局级官员从此开始为人民服务。

当然一个词语来源不能决定用法，下海的人越来越多，那么下海就变成了光荣的事情。权力关系再次重新定义了词语。

就像“土豪”原来是有贬义的，但是现在就被演化成了褒义，“下海”一词也是同理。

上岸

通过搜索引擎的考证，上岸在2017年左右，还主要是归还债务的意思。

据我考证，这个词语一开始来自于贴吧的《戒赌吧》这个贴吧和那种美国戒酒会类似，就是一群赌徒互相鼓励，戒掉赌博。

2016年左右，严歌苓的小说《妈祖是座城》让我对赌徒产生了兴趣，于是那段时间看过大量赌徒写的帖子。“上岸”对于赌徒来说的意思是还完所有所欠的钱了。因为还钱太痛苦了，苦海无边，回头是岸，回头以后还是要还债，只有还完的一天才叫上岸了。赌徒们还创造了其他的词语，比如“补天”指的是赌债太高，是个天文数字，“个” 意思是万(这个词现倒是成为抖音用户的词了）。

到2017年6月，才有搜狐和公务员考试辅导机构在网络上科普“上岸”一次的涵义。

起源的那个节点不可考证了，可这个词语显然非常有生命力，一经传播，大家就纷纷认可。

岸这个意象指向从来都很明确，比如“隔岸观火” “站干岸”，岸从来都指的是安全稳定的地方，相比于江河湖海，岸让人安心。

可惜啊，谁又能站在干岸上呢？这个世界已经把所有人丢在一条船上了。

多余的话

有句话叫做三十年东岸，三十年西岸。隔岸观火的前提是站在干岸，判断对了风向，东风的时候在东岸，西风的时候在西岸。从下海和上岸这一对词语的演变你就可以看出，岸和海是相对的，弃岸登舟和引船就岸只是移步换景，只要你还在这片天空下，你逃脱不了责任，也无法规避风险，只是从一种风险换为另外一种风险。